菱湖寄情
作者:孫琦

我喜愛故鄉的山塘湖泊,因為那里有我童年的金色夢幻;我也喜愛被我稱為第二故鄉的古城安慶的蓮湖,因為環湖有旖旎風光;我更喜愛與蓮湖毗鄰的菱湖。菱湖它不僅有湖光水色,還有浸染在悠悠歲月里的世事淪桑。
“天地有大美而不言”,菱湖有大美隱于市。菱湖的美,雖不比太湖的煙波浩渺,卻也有清漣蕩漾;雖不及蘇州園林的精致典雅,卻也有濃抹淡妝;雖沒有沈園古典愛情的凄婉,卻也有為愛忠貞留下的感傷。它在1920年被辟為皖省第一座公園,人稱“菱湖四時景,游者無賢愚。”的確,它如一位初嫁娘,一年四季有著不同的靚妝。春日在春風駘蕩中,桃花綻放,灼灼夭夭,如錦似霞;夏日在“四面荷花三面柳”的環抱中,繞堤柳翠,隔岸荷香;秋日待姹紫嫣紅開遍,梧桐落葉,聲聲成韻,金桂開蕊,縷縷飄香。冬日湖岸上一排排高齡香樟,不減歲月風流,在撐起一片綠色天空的同時,還以偉丈夫的坦蕩,接受風的擁抱、雪的親吻。它如此這般的美,難道還需問誰:“畫眉深淺入時無”?
據史料記載,菱湖原盛產菱藕,因多菱而得名。清康熙年間,在引進紅、白蓮種植后,遂以蓮著稱。在眾多景點中,“菱湖夜月”為古安慶的十二勝景之一。民國十九年(1930)省府在此建有湖心亭,供游人休憩賞景。平日里,一對對情侶在這里上演著“荷絲傍繞腕”的戀情喜??;若是皓月當空,人們來此或倚亭而坐,或載酒泛舟,盡興中常被這一湖明月顛倒情思,流連忘返。至今,“菱湖夜月”在斗轉星移中仍保留著當年風貌。其余各景點大多與石拱橋相連。北面一座石拱橋的一側是盆景園,堪稱“園中園”,由于尚不能免費開放,猶似“鎖在深閨人未識”。南面有座最大的石拱橋,原是從南大門入園的必經之路,現已不再使用。作為歷史遺存,它沒有西湖“斷橋”那樣的享譽,也沒有像揚州“二十四橋”那樣受到歷代文人的青睞,但為人們留下了一張張歲月的剪影?,F代文學大師郁達夫、蘇雪林在安慶執教和生活期間,曾無數次從這座橋上走過,在他們將菱湖美景化作筆底煙云的同時,這座橋成了他們的歲月留痕。
于我而言,最喜愛的還是那些有著生命華彩的人文與自然相結合的景觀。因為它們在歷史的卷帙中與這座古城同輝煌、共滄桑。
坐落在菱湖西側的鄧石如碑館,是座歷史悠久的清代建筑,原為胡玉美家族的家祠。上世紀五十年代,胡子穆、胡慶臻父子以拳拳之忱代表胡氏家族將其捐獻給國家,后于八十年代初改建成此館。碑館呈回廊式園林結構,古樸清幽。院內的休憩區,安放著鄧石如的全身銅像,銅像四周佳木蔥籠,綠草如茵?;乩葍裙舱钩鲟囀绫?48方,篆、隸、真、行、草五體俱全。對于這位終生布衣的清代大書法家、篆刻家,賴少其先生給了他“秦以來,鄧為上”的完美評價。其篆刻藝術名揚中外,為后人所師承,甚至連近代篆刻大師吳昌碩、齊白石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其影響。遺憾的是,在這個“談笑有鴻儒,往來無白丁”的地方,竟有些門前冷落車馬稀。
菱湖東面的黃梅閣,是專為黃梅戲表演藝術家嚴鳳英而建的紀念館。遠遠望去,像是一幅美麗的水墨畫。粉墻黛瓦式的建筑內,主體為嚴鳳英事跡陳列館和她的那尊漢白玉雕像,雕像底座下安放著嚴鳳英的骨灰盒,另有七仙女群雕和廊架等點綴其間。已故著名書法家林散之先生專為黃梅閣題贈了詩句:“春前苦憶黃梅雨,天外仍留碧草痕。一樣傷心兩行淚,落花水面皖中人。”在湖水無聲、落花無語的寂靜中,面對村姑形象的嚴鳳英雕像,人們想到的,依舊是她創造的黃梅戲藝術的巔峰形象;景仰的,是她那布衣本色和清風明月般的高尚美德;感嘆的,是她在那段亂世中含冤離去留下的千古遺恨。
菱湖西北角的血衣亭,是民國時期為紀念在震驚全國“六·二”學潮中(1921)犧牲的姜高琦、周肇基及以身殉義的周妻黃家馥而建,當時還有紀念堂??箲饡r期,亭堂均毀于兵燹。1987年清明節前,按原貌重修了墓冢和血衣亭,并樹立墓碑及銘文。同所有的紀念地一樣,這是個存放信仰的地方。正如光先生在為姜高琦烈士撰寫的挽聯中稱:“天柱徒高何如義士壟,江流不轉長屹黨人碑。”凡來這里的人,緬懷烈士們當年同禍皖軍閥作斗爭的壯烈情景,無不為他們那種無懼白刃交于前、泰山崩于后的英勇精神所感動,景仰他們靈魂的高潔。我每每至此,面對眾多的紀念銘文和挽聯,心中總會涌起萬頃波濤,久久不能平靜。
回顧我與菱湖的第一次接觸,已是五十多年前的事。那是我在青蔥歲月里感情上的一次約會。后來,這段短暫的感情也像多少光陰的故事一樣,早已化成一縷香,隨風散去。留下的,除了塵封的記憶,還有當年湖邊的依依楊柳,但它們現在都已老顏無絮飄了。
未曾想到,五十多年后今天,菱湖竟成為我退休后愉悅晚晴的好去處。只要天氣晴好,我都會偕同老伴來到這里,與朝暉夕照相擁,與波光水影相親。興之所至,或作踏莎行,或吟醉花陰。無論是景所觸,還是情所鐘,都會讓心靈得到凈化,讓筋骨得以放松。及至青山銜落日,羈馬歸故林,我們才共攜一種溫馨,走進了古城的萬家燈火。而此刻的菱湖,也走進了暮色朦朧,還了它一天來的寧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