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容《菽園雜記》中記載:成化年間,常州有個孔姓暴發戶,為自己沒有高貴血統而抱憾。當聽說太倉有個孔士學家境貧困,卻是正宗的孔子五十五世孫時,他便去登門拜訪,提出通譜的要求,即要求在家譜上加上他這一支孔姓人,這樣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以孔子的嫡派子孫自居了。然而他碰上了一鼻子灰,窮卻有骨氣的孔士學憤怒地拒絕了要他出賣祖宗的建議。那暴發戶并不死心,他耐心地等待著,當得知孔士學去世的消息,便再赴太倉,重提此事。也許是窮困所迫的緣故,孔士學的后人愛銀子勝過愛祖宗,那個暴發戶終于如愿以償,只花了一船米的代價就把孔氏家譜買走了。當時商業剛開始步入快速發展階段,快速致富者還不多,想到用銀子改變出身者似更少,然而這一偶然事件,卻預示了一種趨勢。
假家譜大規模出現是在明朝末年。發達的商品經濟造就了顯赫的商人階層。他們有的是大把的銀子,生活起居一如鐘鳴鼎食之家,通過結交官府,讓子弟通過讀書步入仕途等各種手段,也獲取了不少政治權益。然而這些人沒有顯赫的世家背景,列不出高貴的譜系,為了彌補美中不足的缺憾,他們便急于尋覓血統高貴、門第顯赫的祖宗,如果尋覓不到,就干脆用銀子買一個回來。當然,要買到真的家譜并不那么容易,于是暴發戶們退而求其次,買本假的也行,只要它看上去像是真的。市場出現了新的需求,自然就會有人來滿足它。李詡《戒庵老人漫筆》卷七“贗譜”條中,就記載了假家譜買賣的事。有個叫袁鉉的人寓居蘇州,就曾一手交錢一手交貨,為不少暴發戶編造過贗譜。在那些假家譜中,被列為始祖的不是王侯就是將相,而且譜中歷代的封謚誥敕以及名人的敘文一應俱全,不花大氣力認真考證,幾乎無法鑒別其真偽。眼見那些暴發戶們一個個搖頭擺尾地都成了天潢貴胄,這可把蘇州的士紳們氣壞了,他們聯名向公堂控告袁鉉,要求懲辦??墒窃C一沒謀反,二沒盜竊搶劫,那些富商巨賈購買贗譜事也不便深究,最后知府只是將其驅逐出境了事。
袁鉉被趕出了蘇州,但市場需求還在。據明末松江人李延昰的《南吳舊話錄》記載,當時有人開設了贗譜專賣店。業主招募了一些貧窮的讀書人按著百家姓編制,“姓各一譜,譜各分支”,列為始祖的都是歷史上的皇親貴戚或達官顯宦。前來購買者一旦決定附認于哪一支,店鋪中的雇員就當場填入購買者及其祖、父輩的姓名。那些家譜都是“貴顯者則有畫像,及名人題贊,無不畢具”,為了使購買者能將它炫耀于人,店鋪制作時還故意“以舊絹為之,成粉墨剝落,或字畫糊涂,示為古跡”,這些贗譜的價格一部要賣幾十兩銀子呢。
有明一代到底造出了多少假家譜,現已無法得知,從當時人所批評的“圣賢之后,為小人妄冒以欺世者多矣”來看,數量應是比較可觀。那些假家譜傳入民間后,各姓的子孫每過幾十年就會虔誠地重修一次,其方式、規格均與真家譜無異。于是今天拿到一本家譜的重修本,已無法判斷其本源究竟如何,而且即使是明末袁鉉等人的產品傳至今日,那么經過四百多年的風風雨雨,當年的假家譜到了今日也早已成真文物了。
附《 贗譜》:今人家買得贗譜,便詫曰「我亦華冑也」,最是可笑。此事起于袁鉉,鉉以積學多藏書,貧不能自養,業此以驚愚賈利耳。——摘自李詡(1506-1593)《戒庵老人漫筆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