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原載于2015年1月16日《安慶晚報》
2017-09-21 13:52:42
家族的起源
桐城方氏有三宗,分別是桂林方、魯谼方和會宮方,我們屬于桂林方。
桂林方始稱鳳儀,繼稱桂林。桂林二字的來歷,是因為六世祖自勉公生有五子,都很有出息,都諫王瑞乃題其門曰“桂林”,也就是折桂如林的意思。從此以后,我們這一宗就稱為桂林方。
一世祖德益公在宋元之際從池口遷到桐城(含今天的桐城和樅陽),至今已歷二十八世,我是第二十七世。自勉公五個兒子的后代分別稱為中一、中二、中三、中四和中六房,百科全書式的大學者方以智、文學巨匠方苞、一代大哲方東美就分別出自中一房、中六房和中三房。
這是一個名人輩出、對中國文化作過重要貢獻的文化世家,僅就中一房我這一支來說,被馬其昶先生在《桐城耆舊傳》中單獨立傳的就有七位,分別是五世祖方法、六世祖方懋、八世祖方印、十一世祖方學漸、十二世祖方大鎮、十三世祖方孔炤、十四世祖方以智。
當然這些都是久遠的故事了,還是說說我曾見過的長輩吧。我的曾祖父方伯俊,生于一八九四年,卒于一九七二年,抗日戰爭之前曾在上海鐵路部門供職,能文擅詩,工于小楷。
他創作的《世系歌》,以七言詩的形式,概述了桐城桂林方氏本支一世至二十三世的主要事跡。全詩分前后兩篇,計112句,784字?!妒老蹈琛肺霓o淺近,格調高古,情深意切。為我們后輩認識祖先、了解歷史提供了很大方便,同時也對我們起到了很大的教育和激勵作用,教我們如何修身、如何立業、如何待人,激勵我們繼承先輩遺志,做正直善良有為之人。
曾祖父去世時我才八歲,現在想起來,對他的印象已經有些模糊了,但還是能感受到他對我深深的愛。在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,曾祖父對重孫子的溺愛,是可想而知的。我至今還留有一張一歲時和他老人家的合影,他坐在椅子上,我站在他的懷里,他捧著一本書教我讀。照片背面有老人的題詩,蠅頭小楷,蒼勁中透著飄逸。
祖父的故事
祖父方鴻壽給我留下的印象最深,對我的教育最多,產生的影響自然也最大。他一九一四年出生,一九八二年去世,去年是他的百年誕辰。
他上世紀三十年代考入上海美專,師從黃賓虹先生學習山水畫。一九四九年,為了贍養父母,放棄了去臺灣的機會,回到家鄉桐城擔任中學教師,先教圖畫,后改教語文。他的語文課教得非常好,曾在安慶市(當時叫行署)作示范教學。
文革十年,被打成反革命,下放農村勞動改造。他以超乎尋常的堅強與樂觀,迎來了一九七八年的平反。
祖父是個傳統的文化人,詩詞書畫印皆通。他常常在自己的山水畫上提上自己的詩詞,印章也是自制的。他的畫很專業,畢竟有師承。平反歸來后,與當時諸多文化名流多有接觸,畫家黃苗子、佛學家虞愚、詩人陳邇冬、文藝評論家舒蕪等,與之均有往來。我保留有黃苗子先生寫給他的一首詞:“搜盡奇峰入畫囊,龍眠歸去有山莊,款題鴻壽初疑曼,話到桐城必數方。千萬意,兩三行,神交千里奉佳章。酬君一句金人瑞,祝汝千秋萬歲長。”
從一九七八年秋到一九八一年冬,老人家強拖病體,以滿腔的熱情創作了大量的詩詞書畫作品。暮年逢盛世,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。他還著有《方以智年譜》和《方以智詩詞書畫略述》行世。他的故居已被桐城市政府定為文物保護單位。
我對祖父最初的記憶,始于一九六九年初春,那時我剛滿五歲。那年正月,曾祖父母,祖父母四人以平均年齡六十五歲的高齡,下放到離縣城三十多華里的一個丘陵小村———周莊。
下放的原因有二:一是地主家庭,二是祖父在文革中被定為歷史反革命分子。之所以被定為反革命,據說與我出生時他寫的一首小詩也有些關聯,詩曰:“已覺艱難歲月長,春暉未報獨彷徨,歡騰連理新枝發,振起家聲是所望。”紅衛兵說這是妄想復辟。我和父母雖不在下放的名單之列,但我還是隨四位老人在農村生活了三年。
由于年幼,也由于老人的有意呵護,對于下放給大人們身心帶來的巨大沖擊,我當時并無多少體會,回憶起來倒是有些美好的片段在眼前浮現。每到春節前夕,祖父總是被叫到大隊部,與另一位老師一起,為全大隊的社員寫春聯,一寫就是個把星期。我有時也跟他到大隊部去玩,當我看到他寫的春聯受到大隊干部的夸獎,尤其是他能根據社員的要求,以不同的書體書寫春聯時(另一位老師則只會寫行書),我的心中無比自豪。一九七七年恢復高考,村里有兩個學生由于得到祖父的輔導,考上了中專,這在當時是很了不起的事情。
一些歷史事件往往對歷史會產生出人意料的影響。祖父本來是下放農村勞動改造的,不想卻以自身的善良言行,對那個小村莊有所改造。直到今天,每當清明節我回周莊給曾祖父母掃墓時,村民們總是談起祖父的種種好處,說是祖父提升了整個村子的文化水準。
祖父的最大貢獻在于保存方以智遺著,以手抄本《東西均》為主的方以智部分未刊刻遺著,從方中履傳到我祖父手中,歷經十一代,祖父視為至寶。
抗日戰爭之初,為確保遺著安全,他花一大筆錢在上海的銀行租了一個保險箱,專門存放遺著。后來回到桐城,在抗戰逃難的顛沛流離之中,他不管走到哪里,都隨身背著一個包袱,別人以為里面裝的是金銀細軟,其實全是祖宗遺著。上世紀五十年代,祖父的上海美專同學姚翁望先生為省博物館征集文物,他極為明智地將這些遺著捐了出去,使之免遭秦火。而家中的其他先人手澤,都未能幸免。
若不是祖父的傾力保存和及時捐獻,就不可能有一九六二年李學勤先生點校的《東西均》問世,可能也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方以智還是一位杰出的哲學家了。
祖父的內心極為堅強豁達,平反歸來之初,家中無書可讀,他便自鐫一方閑章“無書草堂”聊以自嘲。文革后,得知原先屬于自己的文物還在某某人家的時候,只是淡然一笑,慶幸其尚在人間。祖父曾為舒蕪先生作《天問樓圖》,把他家的地下室畫得十分美好,并詼諧地題款“名曰天問樓,實乃地下室,下室卑且陋,問天知也不?”舒蕪先生十分喜愛,稱贊畫家是浪漫主義情懷。
祖父對我的教育方法也十分開明,不主張死讀書,鼓勵我鍛煉身體,多與人交往,多讀課外書籍,取得全面發展。在我還未上學時,就教我寫毛筆字,他先寫好,讓我照著描。每逢春節,他給別人家寫春聯,家里的春聯則是他手把手地教我寫,并給予很多鼓勵??上Ш髞砦覜]有堅持練習書法,愧對了老人的培養。
在初中二年級的一次考試中,我曾得過全年級第十五名。祖父得知后十分高興,從周莊給我寫了一封十多頁的長信,除了教我學習方法,更多地則是教我如何做人,如何健全人格。他告誡我要永遠把自己看成是一只空杯子,這樣才能不斷裝進新知識,不斷取得新進步。
在我參加高考前夕,他從北京給我寫信,讓我不要有壓力。他甚至告訴我,即使考不上大學也不要緊,老祖宗們留下的著作我一輩子也讀不完,根本不愁無書可讀。這是一種多么獨特的教育??!
伯父和父親的故事
最后說說我的父親方振宇和伯父方振寰。父親今年七十七歲,文化水平不高,他初中畢業后考上電影學校,干了一輩子電影放映工作。他為人正直,工作勤奮,刻苦鉆研技術,成為全縣電影行業的技術權威,并帶出了很多徒弟。
他從小喜歡朗誦,得過全縣朗誦比賽冠軍。這一點對我產生了很大影響,朗誦也成了我最大的業余愛好,甚至這方面的基因也傳給了我的女兒,她也酷愛表演和朗誦。
伯父今年七十九歲,他畢業于北京師范學院數學系,一直從事中學數學教學工作,成為北京市的中學數學名師。他有多部教學專著出版,還擔任過北京七中的教導主任和校長助理。
伯父對我和兩個弟弟視如己出,關懷備至。伯父和父親感情極深,雖相隔千里,他們每天至少要通一次電話。從家族傳承的角度看,他們的最大的貢獻是頂住了文革時期巨大的經濟和精神壓力,一家人同舟共濟,終于迎來了春天。祖父平反了,我們也長大了,桐城桂林方氏中一房我們這一支的文脈幸得延續。
安慶家譜網